2.

自從兩人被雙雙送進醫院後,田柾國就在昏昏沉沉中渡過,起因在於剛才那場事故不僅壓傷了手腳,還被檢查出有輕微腦震盪的現象。
這使得整路都面臨著頭暈及噁心,但滴水未進的他卻只能乾嘔完後又倒回病床上。
半睜的眼眸看到眼前許多人在走動,耳裡傳來了人們吵鬧的談話及一旁病人的叫囂聲,不久後又昏了過去。
等到真正清醒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半,看著窗外昏暗的天色,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睡上好幾個鐘頭。
腦震盪的感覺真是糟透了,清醒後反胃感頻頻上湧,加上錯過兩頓飯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,令他身心俱疲。
而那幫沒人性的弟兄們竟然探望過後便拍拍屁股走人,留他一個人孤伶伶的面對空無一人的病房。
處境相當可憐了,小隊長卻還頂著一張臭臉扔給他一疊白紙,口頭警告要他好好反省,並且留院觀察的期間寫滿一萬字的悔過書。
田柾國瞥了一眼嚴重扭傷的右手腕,不禁眉頭皺得死緊,埋怨起小隊長的冷血,完全不顧他傷者的心情。
最慘的是,他的右腿還打上了石膏。
剛醒來時一度以為自己殘廢了,幸好醫生給出的答案讓他鬆了口氣,僅僅是骨頭輕微裂傷,只需要休養一個月就可以自行康復,不過傷口傳來的脹痛感估計會讓他難以入眠。
摸了摸後腦磕出的腫包,這般傷痕累累的模樣,倒有幾分可憐。
在被強制留院觀察後,鑑於身份特殊被安排進了高級單人房,可是行動不便的他仍需要有人來照顧才行,無奈他的家人都定居於國外。
護士提到了看護人員,立刻被田柾國給回絕掉,他受不了那種綁手綁腳被人監視的感覺,不過此時他面臨極大的窘境。
那熱騰騰的盒飯就擺在自己面前,他卻只能以左手取過湯匙在一片菜色中翻攪,心中的鬱悶可想而知。
都是那該死的傢伙害的,最好別讓他遇到,否則一定揍得對方滿地找牙。
事實上他也只能在心裡過過乾癮,憑他現在的處境,估計一出拳就先趴在地上哀嚎了。
礙於右手不便,他左手抓著湯匙一口一口將飯菜往嘴裡送,在蔬菜與肉片三番兩次的掉落後,暫且將目標轉移到了一旁的滷蛋上。
今天的便當是中式餐點,上頭放了一顆滷得非常入味的滷蛋,看得他垂涎三尺。
田柾國舉起湯匙盯著那顆滷蛋,緩慢的想挖起它,無奈任憑他怎麼挖怎麼戳,那顆滷蛋像是與他作對一般,不停滾動。
五分鐘過後,惱火的他將湯匙住桌上用力一拍,本來就不堅硬的塑膠材質立刻應聲而斷,徹底絕了它的生路。
田柾國的臉色黑的猶如鍋底,一時間難以消化眼前的情景,這年頭怎麼連根湯匙都他媽跟自己作對?!
氣呼呼的他沒留意到門板傳來了輕微的敲擊聲,所以一抬頭差點沒嚇個半死。
「你他媽站在那怎麼不出聲?!」
在咆哮完後才正眼看清那人的面貌,竟然是造成他一身傷的原兇,這下子怒氣全都上來了,自然不會給對方好臉色看。
「還沒死?還敢來?是不是找打?」
田柾國與良好的修養向來搭不上邊,尤其又累又餓受了一堆鳥氣,脾氣自然不可能會有多好了。
而那一臉神色落寞的男子,卻是站在門邊低著頭不吭一聲。
田柾國憋了一肚子氣,忍不住惡言相向,「出去,別來礙眼,再看見你,見一次打一次。」
朴智旻的眼裡有著濃濃委屈,但怒氣未消的田柾國撇開頭不想理會,他現在肚子極餓,餐具還被自己給折壞,於是怨氣自然而然全都撒於眼前的男人身上。
名叫朴智旻的男人並不曉得田柾國這層心思,他佇立在原地感到無比難堪,尤其是田柾國對他視而不見地擺弄起桌上的飯盒時,他自覺該走人了。
深吸一口氣,不管對方是否能接受他的道歉,仍是低頭開口說了一句,「對不起。」
然而,就在他道歉完時,眼前赫然滾過來一顆……滷蛋?!
原以為是自己看錯了,眨了眨眼後那顆滷蛋還在,並非是幻覺。
他緩緩的抬起頭,正巧與病床上的田柾國四目相交,那青紅交錯的俊臉上兇惡無比,雖然看不出臉頰是否透出羞惱,卻叫朴智旻嘴角牽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。
下一秒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食物,走至病床旁將那顆髒掉的滷蛋扔進了垃圾桶內。
瞬間田柾國火大了,他瞪著朴智旻憤怒地咆哮,「為什麼把我的滷蛋給扔了?」
這下子換朴智旻愣住,他怔忡了半晌才幽幽啟唇,「醫院細菌多,掉到地上就不要了,很髒。」
輕柔軟呢的嗓音非但沒有削減田柾國的怒氣,反倒讓他的氣焰更加囂張。
「那是我的滷蛋!你沒有權利扔掉它!」
朴智旻盯著對方怒氣沖沖的表情不發一語,片刻後他才開口說道:「那我幫你撿起來洗洗吧。」
一句話將田柾國給堵死,那口氣硬生生哽在喉頭,差點沒給憋出病來。
看著朴智旻真有意想撿起垃圾堆中的滷蛋,他毫不猶豫的出聲喝止,「不了,你去幫我拿雙筷子過來。」
朴智旻的視線瞟到了田柾國受傷的右手,遲疑地問道:「你左撇子?」
猛地一記兇狠的眼刀掃射過來,朴智旻背脊一涼,立刻轉身拔腿就跑。
這時田柾國注意到對方一跛一跛的腳步,仔細一瞧,原來朴智旻腳踝處裹上了紗布,極有可能是中午那場事故落下的傷。
將視線轉回自己的餐盒中,他闔上眼歎了口氣,煩躁地耙了耙頭髮,曉得今天的他過於暴躁了。
其實平日裡並非如此,雖然他看似懶散,但工作上倒是挺細心,和同事間相處也很融洽,由於年紀較輕,大家總是多照顧著他。
或許是一整天累積下來的狀況令他無處發洩,朴智旻又在這個節骨眼撞了上來,怒氣也就自然撒在了這倒楣鬼身上了。
在朴智旻去取餐具的時間裡,他反省過自己的態度,深知自身的工作本來就是救人,而且在聽了男人的處境後又看到他完好如初的站在自己身前,老實說,暗地裡鬆了口氣,或許是朴智旻沒有斷條腿少塊肉,更讓他恣意妄為的將怒氣撒在對方身上。
他懊惱的倚靠在枕上,望著天花板重新檢視自己的錯誤。
朴智旻沒有花上太多時間就回到了病房中,手裡還捏著一雙筷子與湯匙,一跛一跛的朝著他緩步走來。
停在田柾國面前時,不加思索的拉過一旁椅子坐下來,當著對方的面取過飯盒挖上一口飯後,那湯匙就來到田柾國面前。
田柾國一雙眼珠子直盯著面無表情的男人瞧,在無聲的對峙中還是順應了生理需求,也就不再抗拒,反正是對方害他至此,權當報答也不會讓良心受到譴責。
一口一口嚼著嘴裡的飯菜,在咀嚼時難免牽動臉頰上的傷口,田柾國齜牙咧嘴的神情讓朴智旻多少感到抱歉,手裡動作也就更加溫柔小心。
沒過多久,餐盒裡的食物已經一掃而空,就在田柾國酒足飯飽想下逐客令時,靜謐的空間裡傳來了突兀聲響。
“咕嚕嚕……”
田柾國朝聲音的來源看去,發現是從朴智旻肚子裡傳出來的,不由得咧嘴一笑。
壞心眼的他如同揪到了對方的小辮子般挑眉輕笑,望向一臉侷促的朴智旻,原本蒼白的清秀臉頰升起兩抹紅暈,剎是好看。
吃飽後的田柾國心情好轉也就不再逗弄對方,他伸手朝左邊的櫃子裡不知在翻找著什麼。
而尷尬的朴智旻則是垂著頭,望著手裡空空如也的餐盒,臉都羞愧的發燙。
不請自來的他也算是丟盡了臉,就在起身時,眼前驀地出現了一塊麵包,朴智旻當下愣住,他盯著那塊麵包沒有任何動作,直到田柾國的手晃動了幾下示意他拿去吃,朴智旻這才放下飯盒,緩緩地從對方手中取過那塊未開封的麵包。
田柾國心裡是有些過意不去的,想必眼前的男人應該早已身無分文,才會走投無路想輕生。
如此清瘦單薄的身子,肯定也是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。
一想到這,他的心就軟了下來,不由得放緩語氣,氣氛沒了先前的劍拔弩張。
「坐下,吃完再走吧。」
朴智旻默默走到一旁沙發坐了下來,動作輕而緩的撕開了包裝,將麵包遞到嘴裡,秀氣的小口咬著,儘管他已經是飢腸轆轆,卻仍保有良好的修養。
田柾國盡釋前嫌地想找些話題來化解尷尬氣氛,沒想到眼前的男人竟然嚼著嚼著默默落下了眼淚。
這情景讓田柾國徹底傻住,而朴智旻好似感到難堪,立即轉過頭掩飾他悲涼的窘境。
然而那塊麵包卻怎麼都不肯再往嘴裡塞,田柾國突然感到自己非常可惡。
再三思量下,他取過櫃子裡的蘋果朝著朴智旻的方向遞去,盡量放輕語調溫柔地說道:「吃蘋果好嗎?」
他看不見朴智旻的表情,但從對方一聳一聳的肩頭看來,男人仍然處於啜泣中,而他這壞脾氣只要遇到哭泣就特別沒輒,也不曉得怎麼開口安慰對方。
「喂……」
正巧護士巡房的時間到了,打破了一室的凝重氣氛。
小護士嘴裡不停吱吱喳喳,也沒發現到房內異常詭異的氛圍,這時朴智旻連忙擦了擦眼淚,低著頭留下一句“我先走了”打算先行離開。
田柾國一急,不加思索的朝他喊道:「幫我買水。」
過於心急的他根本沒有想到醫院裡備有飲水機,買水則是多此一舉,但朴智旻走得很急,甚至沒有留下背影給他。
在對方離去後,田柾國悵然若失地想,自己是該說聲對不起。
然而……他還會回來嗎?
在換藥的過程中,窗外突然下起一場大雨,耳邊聽著小護士的碎唸,說著那名男子不知是否帶傘出去,田柾國心裡不知怎麼的感到異常焦躁。
他暗自嘆了口氣,心想,朴智旻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吧……畢竟沒有理由再回來了不是嗎?
當護士離開後,整個病房又陷入了寂靜冷清,只有瓢潑大雨惹人心煩,討厭獨自一人孤伶伶躺在病床,彷彿被全世界給遺忘。
而傷口也在此時不停抽痛,好似在嘲笑著他的活該。
就在他望著窗外聽著雨聲發呆時,一陣敲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,田柾國立刻坐直身子,語氣裡竟還帶了點期待的意味。
「進來。」
果不其然,是朴智旻回來了,踩著不穩的腳步朝著他走來。
田柾國刻意忽視內心湧上的騷動,卻在看到來人時愣住了幾秒,眼前的朴智旻全身濕答答,淋成了落湯雞,滴答滴答的水珠不停落到地面上,狼狽不堪。
田柾國皺起了眉心,口氣不悅的道出一句:「搞什麼東西?」
朴智旻愣住了,下意識低頭就是一句「對不起。」,這反而讓田柾國更加氣惱。
盯著對方腳邊那灘積水,可想而知紗布肯定濕透了,這讓他火氣衝上來,不由得對著朴智旻破口大罵,「你想廢了腳是不是?」
被怒吼的人先是愣了一下,隨著田柾國的視線來到了受傷的腳踝上,這才察覺自己走得太過匆忙,竟遺忘腳踝的傷。
他連忙出聲澄清,「這只是扭傷,不要緊的。」
說完他放下礦泉水便打算轉身離開,接二連三在對方面前出糗,自尊心摔成碎片,再待一秒都覺得煎熬。
田柾國不知道對方的心思,但他沒有辦法放眼前濕淋淋的人就這麼離去。
「站住,我櫃子裡有乾淨的衣服,去洗個熱水澡先把濕衣服換下來,免得感冒。」
「不……不用了……」
面對田柾國的善意,只會讓朴智旻更加無地自容,已經顏面盡失的他只想趕緊逃離此地。
「叫你去就去,別廢話!」
嫌棄的語氣令朴智旻的頭垂得更低了,他擺了擺手就想離開,卻在下一秒被田柾國給打擊的遍體鱗傷。
「敢走就先把麵包錢還來。」
話一出口,田柾國簡直想搧自己一巴掌,這麼混帳的話他怎麼就不經大腦說了,不過既然收不回,也就更加理直氣壯的以此來做為要脅。
朴智旻轉過頭來滿臉怒意的直瞪著他,田柾國反倒有些心虛的撇開目光,指著櫃子說:「去洗澡就不用還。」
朴智旻心裡的難受可想而知,他沒有錢可以歸還給對方,也就是白吃白喝了別人的食物,不僅掏不出錢來,連自尊都被踩在地上。
田柾國看著朴智旻一動也不動的樣子,心裡不禁有些慌了,他沒想要傷害對方的意思,可是又不知如何開口解釋,只好放軟語氣輕聲試探。
「先去洗澡好嗎?等等讓護士過來幫你換藥。」
朴智旻深吸了口氣,快步踉蹌地走到櫃子前隨意抽了件衣褲就頭也不回的往浴廁間走去。
掩上門的剎那彷彿也一同緊閉了心門,田柾國後悔莫及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,結果疼的齜牙咧嘴,心想,或許這就是報應吧。
朴智旻是紅著一雙眼睛走出來的,田柾國看著對方哭腫的雙眼裡佈滿血絲,心裡可謂五味雜陳,而自己的衣褲穿在對方清瘦的身子上顯得寬鬆,鬆垮垮地掛在沒幾兩肉的身子更顯單薄。
他指了指一旁的沙發對沉默不語的人說道:「坐下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
朴智旻沒有抗拒的乖乖坐好,將自己縮在了三人坐的沙發中,依舊垂著頭,任由濕漉漉的髮絲水珠滴滴滑落。
田柾國先是舔了舔乾裂的嘴唇,壓下心頭的愧疚感,這才緩緩開口。
對於朴智旻而言,他沒有拒絕的權利,畢竟這條命是別人救的,食物是別人施捨的,他也只能聽天由命,認了接下來的命運。
田柾國清了清喉嚨,盡量語氣和緩,不給對方過多的刺激。
「先說說你叫什麼名字,幾歲?」
朴智旻翕動著嘴唇,而後軟糯的嗓音才流洩而出。
「我叫朴智旻,今年26。」
原來比自己還虛長兩歲,不過看他那乾扁瘦弱的模樣,沒說還誤以為是高中生呢。
田柾國咂吧了下嘴,大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,在腦中快速思索了幾件事。
等待的時間如同審判般令朴智旻坐立難安,他不知接下來面對的命運是什麼,不過已經心力交瘁的他,再糟糕的情況也不算什麼了。
望著那張面如死灰的小臉,田柾國開口說道:「這段時間,我需要你寸步不離的待在醫院陪著我,說白一點就是我的隨身看護,你也看到了是誰害我變成這個模樣,而且腦震盪還要留院觀察幾日,所以你能彌補我的就是待在我身邊,隨傳隨到。」
沒錯,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,與其讓這人出去被討債公司圍毆致死,還不如待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來的安全些。
而他也能請同事們幫忙處理債務相關的訊息,這段時間美其名是照顧他,實際上不如說是監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來得貼切。
朴智旻並不傻,又怎麼會不懂呢?
他心裡是感激的,卻又擔心自己會給對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,萬一那夥人真找上門來,那不就害得眼前的人面臨危險。
田柾國看著朴智旻的表情不由感到好笑,這人不會藏心思,擔憂全寫在了臉上。
沒有給對方反悔的機會,任性決定好了這一切,「我叫田柾國,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年紀,只要知道我是你的債主即可,這幾天你先睡沙發上,等醫生允許出院你就跟我回家,養好傷後再決定你的去留。」
這麼霸道的方式,甚至沒有詢問過朴智旻的意見,就單方面決定了他今後的路。
朴智旻傻愣愣的倚靠在沙發中,似乎還未能從一連串的震驚中回過神來。
田柾國扯過一旁的呼叫鈴,叫了護士過來幫朴智旻受傷的腳踝包紮換藥。
在換藥的期間,朴智旻陷入了深思,心裡百感交集,雖然田柾國今日的所做所為是挺可惡,但相比之下,那份隱晦的關心卻令他無比動容。
他想,這人還是不壞的吧。
當然,這份感動在隔天就徹底的破滅,煙消雲散。

 

-TBC-

arrow
arrow
    文章標籤
    BTS 國旻
    全站熱搜

    藍靈edit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